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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历皇帝一抬手,让张鲸赐座。

严清慢腾腾地站起来,然后颤颤巍巍地坐下,给人一种老态龙钟甚至是油尽灯枯的感觉。

“哈哈,严卿家不请自来太好了,朕正想传召你觐见呢。”万历皇帝无比的喜悦,并开门见山地问道,“不知严卿家见朕所为何事?”

“陛下,今年刚好是臣花甲之年,也不知怎地,感觉身子一直不好,本想在诏狱里休息几天,可不料越休息越发感觉不舒服,身子到处疼痛,所以臣恳请陛下恩准,容臣告老还乡。”

万历皇帝脸上的喜悦之色顿时消散无踪,变得严肃起来。

“朕刚提拔你上任不久,你便要告老还乡?莫非不肯为朕效命?”

“陛下,冤枉啊!”严清一副痛苦的模样儿,“承蒙陛下抬爱,臣本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,无奈臣身子不争气。”

万历皇帝又道:“关进诏狱几天,你心里怨恨朕对吗?”

“不是。”严清忙信誓旦旦地道,“臣敢对天发誓,确实是因为臣的身子不争气,还请陛下明鉴。”

“今日皇弟刚好也在,朕索性将话说清楚。是你们自己要求关进诏狱的,朕原本可没打算送你们进监,朕刚才还问皇弟,你与皇弟关系为何如此亲近,而与朕却好像如此疏远?”

万历皇帝说这番话的语气虽然不急不缓,也似乎并无责备或不满,但在朱翊镠和严清听来无疑是一种质问。

严清微微一滞,但随即直言不讳地道:“陛下如此一问,是因为臣与潞王爷曾经一道为潘老送行之故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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万历皇帝悠悠然地道:“朕听说你们同乘一辆大马车,而且有说有笑,朕何曾不希望你们也这样待我呀!”

“臣以为陛下此言差矣,正所谓君臣有别,陛下乃一国之主万金之躯,又岂能与臣这般?”严清不卑不亢地道,“即便陛下希望如此,臣也不敢啊!”

“好吧,就算严卿家说得在理,既然提及潘季驯,那朕不妨问你一句:朕已经明确下旨,可你为何还要抗旨去为潘季驯送行呢?朕的旨意在你们眼里岂不是如同虚设?”

“陛下既要责问,臣也无话可说。”

“朕倒不是有心责问,而是想问你当时到底怎么想的?是觉得朕对潘季驯的惩罚不合理吗?还是另有原因?”

严清回道:“如果陛下定要臣说,那臣也只好坦言自己的心迹:潘老对国家的功劳,天下人有目共睹,且不说陛下对张居正的处决是否合理,但倘若只是因为潘老为张居正辩护几句,便将他削职回籍,臣觉得这样对潘老不公平,对朝廷亦是莫大的损失。”

万历皇帝脸色难看至极,眼神已是凶光毕露,只是没有开口说话。

“放肆!”

张鲸鉴貌辨色,仗着万历皇帝的威势,当即呵斥一声,随即疾言厉色地质问道:“严老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?”

“当然知道。”

严清极其平静地回答,他并没有因为万历皇帝难看的脸色和张鲸的呵斥而感到心惊胆战。

张鲸接着又呵斥道:“你这是对万岁爷的决定感到不满吗?”

严清沉默不语。

“果然是个硬气的角儿。”朱翊镠不禁暗自感慨。可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,是帮衬万历皇帝还是为严清而辩呢?似乎都不妥当。

所以,朱翊镠也只好保持沉默,静观其变。

严清的沉默让西暖阁的空气瞬间凝滞了般。

忽然,张鲸痛心疾首地一跺脚,冲严清愤怒地道:

“迂腐啊迂腐!自己都知道幸得万岁爷的厚爱,却说出这般伤害万岁爷的话来,真是不识抬举!”

严清继续保持沉默,平静得似一泓秋水,他既不怕万历皇帝生气,又浑不在意张鲸的怒斥。

张鲸气得面红耳赤,可无论他如何发怒,严清就是不理会。

严清倒也不是蔑视张鲸的意思,他只是不想做无谓的辩护。

“你倒是说话呀!”张鲸气得不轻,可对严清,他也无可奈何。

“算了吧!”万历皇帝稍作平复,但仍带有几分愠色,一摆手道。

“多谢陛下!”严清终于开口了。

“你真的要请辞?”

“是的陛下,臣感觉身子骨不行,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,还望陛下成!”

严清诚心诚意地说。

确实看不出一丝矫揉造作之情。

万历皇帝沉吟稍许。

“好吧,朕便准你告老还乡。”

“多谢陛下体谅!”

严清喜极,从座位上跳起来跪倒在地,冲万历皇帝行礼致谢。

“好了,起来吧。”万历皇帝道,“待朕物色好吏部尚书人选,工作交接完毕后你便可以告老还乡。”

“多谢陛下成!”严清爬起来。

朱翊镠暗自叹息,从严清进来到这会儿,他一句话都没说,眼睁睁地看着严清请求致仕万历皇帝恩准。

“你们都下去吧。”万历皇帝看似疲惫地而索然地一抬手。

朱翊镠和严清躬身而退。

刚一步出西暖阁,朱翊镠便愧疚地对严清说道:“严老,真是对不起!这次是我害了你!”

“潞王爷这是说哪里话?老臣不过致仕回籍而已,谈什么害不害的?当官儿的日子难道就一定比不当官儿的日子过得开心吗?也不见得吧?”

朱翊镠点点头,讳莫如深地道:“倘若严老看开了,不当官儿确实一样。况且以眼下的形势看,对许多人而言,当官儿并不容易。”

“嗯。”严清附和地点点头。心想对于亲张居正一派的大官儿,非但当着不容易,简直就是大噩梦。

而对于像他这样耿直、不攀附、又有良心的大臣,这时候当着心里也不好受。既然如此,那告老还乡致仕回籍不是很好的选择吗?

“潞王爷准备何时离京?”严清问。

“暂时还不确定。”

“潞王爷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偷偷的离开京城吧?”严清又问。

“放心,不会故技重施的。”朱翊镠音韵铿锵信心十足地回道。

“那不知是潞王爷离京在前,还是老臣离京在前?”

“应该是严老吧。”朱翊镠道。

“为什么呢?”严清似乎听出朱翊镠话里有话。

“严老难道没有看出来皇兄已经很生气了吗?虽然他最后刻意压制,也没有找你出气,可皇兄对严老恨意已生。严老如此不听话,皇兄恨不得你早点回家呢。而我呢,皇兄恨不得将我永远留在京城。这样一比较的话,我离京十有会在严老之后。”

“潞王爷言之有理!如果真那样,老臣便无法为潞王爷饯行了。”

“不过形式上的东西,严老又何必如此在意呢?”

……